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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八十六章 有事相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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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。

    之前跟宁姚路过此地,陈平安还纳闷这个吴灵靖是谁,怎么就能够领“大道士正”衔,管着大骊朝廷数十位道正,等于是直接与神诰宗划清界线了。后来在京城钦天监那边翻阅档案,才知道原来是当初青鸾国白云观的那个中年道人,按照如今大骊官场的说法,此人之所以能够一步登天,住持崇虚局事务,是陪都礼部柳老尚书的鼎力举荐,同乡之谊嘛,鸡犬升天,合乎情理。

    不单单是崇虚局,其实连同大骊译经局的那位白衣僧人,获得三藏法师头衔的佛门龙象,一样出自青鸾国,来自白水寺。

    仙尉含糊不清道:“曹仙师,来这边做什么?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闲逛。”

    仙尉又问道:“那咱们怎么不进去?”

    陈平安无奈道:“不得先等你吃完?”

    仙尉哦了一声,根本就不知道匾额所谓的“京师道正衙署”,是个什么来头,只觉得这么个半点不气派的小道观,小门小户的,都吓唬不了自己这个假冒的道士。

    仙尉吃完,拍拍手,“走,瞧瞧去。”

    小观的门房,是个小道童,陈平安自称是道录葛岭的朋友,前来道观讨杯茶喝。

    一听说是葛道录的好友,小道童便放行了,不然自家道观并不接待寻常外人。

    京师道正很快亲自相迎,是一位金丹境的老修士,手捧拂尘,打了个稽首,神色恭敬道:“见过陈山主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作揖还礼,笑道:“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老道正笑道:“哪里哪里,陈山主大驾光临,是道录院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领着三人在一间屋内落座,老道人让衙署道士给三位贵客端来茶水。

    老道正轻声问道:“听闻陈山主在剑气长城修行多年,期间可曾与那位坐镇天幕的白玉京圣人,有过论道,切磋学问?”

    是说那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中的神霄城城主。

    陈平安摇摇头,“只是遥遥打过照面,与那位老神仙并无交集。”

    其实是一件遗憾事。

    以后游历青冥天下,肯定会去神霄城做客的,当然只是字面意思的登门拜访。

    至于紫气楼之流,另当别论。

    老道正点点头,等到这位陈剑仙喝过茶水,询问自己能否在道观里边四处走动,老人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,陈山主随便走,随便看。

    陈平安带着小陌和仙尉走出屋子,老道士站在门口片刻,之后就忙自己的事务去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来到一棵古柏树下。

    仙尉好奇问道:“小陌,京师道正是个什么官?”

    小陌说道:“管着大骊京城所有道士的道士。”

    “好大官!”

    仙尉吓了一大跳,心思急转,试探性问道:“小陌,能不能让曹沫帮我求份道士度牒。”

    小陌摇头道:“你自己去与公子说此事。”

    蓦然清磬几声。

    陈平安回过神,收起思绪,说道:“走了。”

    离开道观之前,陈平安找到那位京师道正,结果发现除了葛岭之外,京城词讼、青词、掌印在内的诸司道录,都在道正大人这边的署房待着,好像就在等陈剑仙的露面,陈平安也只当不知这些道录的看热闹心思,笑着告辞离去。

    之后带着小陌和仙尉来到崇虚局,因为是译场所在,又是大骊敕建的新建衙署,故而相较于那座岁悠久的道观,就要显得更有威严了,所以仙尉就一路走得战战兢兢,大气都不敢喘。小陌打趣一句,需不需要我帮你与公子说一声?仙尉听出言外之意,嘿嘿笑着回了一句,小陌,你家是不是有片竹林啊?小陌有些茫然,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。

    陈平安最后脱了布鞋,坐在一片禅房外的木板廊道中,小陌拉着仙尉坐在台阶上。

    陈平安双手叠放在腹部,开始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安心法。头陀法。持戒苦行。

    家乡有句老话,石崖上耕田。

    是用来形容某个穷人的困顿和勤劳,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陈平安第一次在书上接触那桩佛门公案,看到磨砖成镜四字,就会没来由想起这句家乡谚语。

    一个人,既然有各自的安心之乡,当然也各有各的揪心之地,让人徘徊不去鬼打墙。

    师兄崔瀺,可能是家中那座被搬走梯子的阁楼,只能透过小小的窗口,群星朗朗,风雨交加,银河璀璨,大雪纷飞,孤月独明。

    也可能是离开家乡后,在异乡一处学塾窗外边,看着一个穷苦困顿的教书先生,为孩子们传授圣贤学问之时的眉眼飞扬。

    阿良,可能是那个荒郊野岭的乱葬岗。

    魏檗,可能是千年之前,那个入水打捞金身碎片的女子。

    嫁衣女鬼,兴许是夜幕中那条山路上,一个大声朗诵圣贤书籍来壮胆的读书人。

    一直徘徊不去。

    谁越是想要个黑白分明,越想要分出个对错是非,谁就越痛苦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暮鼓声响起,陈平安依旧闭目,说道:“小陌,你和仙尉可以先回宅

    子那边。”

    小陌轻声说道:“没事,我们等着公子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至于那个仙尉,先前在译经局这边吃过了斋饭,天大地大,吃饭最大,面子什么的都靠边。虽然一直在这边坐着,让仙尉觉得确实有点百无聊赖,只是相较于那些年一路北游的困顿不堪,其实算好得了,就当是在这边忆苦思甜。

    之后等到陈平安睁开眼,抬头望去,已经是月至天心处。

    明月高楼,形单影只,月光如水水如天,揽之不盈手。

    陈平安收回视线,看了眼台阶那边的小陌和仙尉,小陌依旧在台阶那边正襟危坐,至于仙尉,本事不小,坐着都能睡着,这会儿鼾声如雷。

    陈平安起身来到台阶那边,穿好鞋子。

    小陌就要伸手拍醒身边的仙尉,陈平安轻声笑道:“没事,让他再睡会儿。”

    坐了小半个时辰,陈平安一拍仙尉脑袋。对小陌说道:“打人要趁早。”

    仙尉揉了揉眼睛,迷糊问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    接下来一句就是要不要吃顿宵夜。

    陈平安带着他们离开译经局,还真带着仙尉找了个夜宵摊子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即将改名为处州的龙州地界,老宗师鱼虹一行人,乘坐那条长春宫的醴泉渡船,选择在牛角渡下船,先来到三江汇流之地的红烛镇,再绕路去往玉液江的水神祠庙。

    夜深人静时分,鱼虹造访水神庙。

    一洲山河,四品水神。

    这位玉液江水神娘娘的金身神位,相当不低了。

    水神庙这边,前些年已经更换了个庙祝,就不是个伶俐人,来这边烧香许愿的善男信女,常年络绎不绝,这位妇人,只能说待人接物还算得体,但是在那些大香客那边,打点关系,她的本事就显得十分平庸了,甚至还出过几次纰漏,结果几个大香客都转去了绣花江和冲澹江,可水神娘娘李青竹一直不为所动,好像认定她就是自家庙祝的最佳人选。

    鱼虹自报身份后,笑着说是不用劳驾水神娘娘,他们可以自己赶去水府,结果那个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庙祝妇人,还真就照做了,只是投符辟水开路,自家水府秘制的车马符,入水即成,鱼虹笑了笑,没在意,率先坐上马车,嫡传弟子黄梅,她神色间颇为不悦。

    仙家车马避水而行,很快来到水府大门口,庙祝妇人与门卫禀报消息。

    李青竹很快就亲自出门迎接鱼虹,大骊头等供奉,还是九境武夫。

    何况她早年与鱼虹的一位嫡传弟子,还有过一段在山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露水姻缘。

    鱼虹敏锐发现这位水神娘娘,眉宇间似乎总是带着几分忧愁。

    其实李青竹这些年,最大的心愿,就是求个安稳。

    无法想象,一位江水正神,竟然曾经数次乔装易容,去披云山的山君庙和铁符江水神庙烧过香……

    大骊京城,边家办了一场婚宴。

    林守一这次入京,就是专门为了参加石嘉春长子的婚宴。

    上次与同窗石嘉春见面,还是多年以前,在家乡槐黄镇重聚。

    很难想象,那会儿石嘉春的儿子,就还是个小孩子,如今都娶妻了。

    那次同窗重聚,石春嘉只是错过了她年少时最要好的朋友李宝瓶。

    这一次,却是只有林守一到场,李宝瓶和李槐都不在,董水井则是临时有事,脱不开身,无法赶来京城,不过托人给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份子钱。

    关键是董水井所托之人,更吓人,腰间悬一枚酒葫芦,满身酒气,吊了郎当就来了,此人根本没有自报名号,只说是帮朋友董水井送红包来了。

    亏得边家这边有人眼尖,认出了对方的身份,除了对方身上那股子京城豪家子的懒散气度,其实大半归功于那只酒壶,在京城官场,甚至是整个大骊朝廷,此人是唯一一个能够带酒壶去衙门的。

    可对方只是留下红包,就走了,都没谁敢挽留此人。

    因为此人,是从龙州督造官转任陪都工部右侍郎、再转任京城吏部侍郎的“酒鬼”曹耕心,上柱国曹家的嫡长孙。别管曹耕心在大骊官场名声如何,为人、做官如何两不着调,这可是实打实的大骊京官正三品。

    而且他的二叔,还是巡狩使曹枰。

    等到边家和亲家长辈得了消息,急匆匆出门去追那位曹酒仙。不曾想那人晃晃悠悠,脚步却是不慢,一个街道拐角处,就没了人影。好像期间还轻轻撞了一位妇人的肩头,后退而走,作揖赔礼,笑容灿烂。妇人见那男子模样俊俏,大概是也没觉得自己太吃亏,笑骂两句就算了。

    除了曹耕心露了个面,还有担任刑部侍郎的赵繇,因为公务繁忙,也托人送来了红包,这让边家与联姻亲家都觉得极有面子了。

    石嘉春的丈夫边文茂,出身大骊京城的清贵门第,家世不算如何显赫,只是边文茂早年在被视为“储相之地”的翰林院任职,所以虽说如今官帽子不大,但到底是头等清流出身,所以边家的家族供奉,是一位长春宫的祖师堂长老。

    林守一是大隋山崖书院的书院贤人了,后来更是当上了大骊陪都那边的大渎庙祝,更早在大骊和大隋两座京城,林守一就已经是一个极被津津乐道的存在,典型的年少成名,治学一事,是山崖书院的少年神童,只是没有参加科举而已,修行一道,更是高歌猛进。

    林守一婉拒了边家的邀请,没有坐那张主桌。

    他与一帮山上仙师同坐一桌。

    主桌那边,官身最大的,是位大骊的工部侍郎,是边家姻亲那边请来的。

    此外还有探花郎杨爽,极年轻,还有十五位二甲进士之一的王钦若。

    两人都算是大骊翰林院的后-进,但是边文茂对这两位,哪敢摆什么官场前辈的架子。

    还有一位刚刚从宝溪郡太守平调回京城的傅玉,主动与林守一聊了几句。

    林守一作为大骊本土出身的读书种子,更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元婴修士!

    那位边家供奉的老妇人,是位龙门境,虽然境界不高,但是在长春宫也算祖师堂成员,长春宫弟子下山历练一事,多是她护道领队,从没出过纰漏。除了那个“余米”,让老妪至今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此外她带来的四个长春宫谱牒修士,都是年轻女修,终南。楚梦蕉。林彩符。韩璧鸦。

    辈分最高的,是终南,老妇人都要喊她一声师姑。至于楚梦蕉和韩璧鸦,都是大骊京城官宦人家,她们家族与边家倒是没什么交情。

    终南时不时就看一眼那个林守一。

    楚梦蕉则一直偷看那个名动京城的探花郎。

    林彩符则望向那个新科茂林郎之一的王钦若,因为所赠符箓,微微异样,好像姻缘一线牵。

    风神俊爽杨探花,才情横溢王茂林。

    长春宫女子修士,挑选一位心爱男子结为道侣,然后白头偕老,本就是一桩不可绕过的修行事。而所选道侣,是否山上人,并无讲究。

    只有韩璧鸦,只顾着埋头吃菜,她得把份子钱吃回来!

    林守一心生疑惑,不知那个长春宫的年轻女子,为何隔三岔五看自己。认识?怎么毫无印象?

    他当然不记得,双方第一次相逢,是林守一第一次出门远游,在那红烛镇,一人在岸上,一人在船上,当时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少女。

    这次婚宴酒局,林守一留到了最后,各方客人几乎都已散去,石嘉春还是比较孩子气,儿子儿媳都不管了,独自来到林守一这边坐着,笑着打趣林守一羡慕不羡慕,自己儿子都娶媳妇了,你林守一倒好,还是条光棍,亏得是山上神仙了,不然还要加个老字。怎么,是打算等我的孙子都成亲了,你继续孑然一身来这边喝喜酒?

    林守一笑着不说话。

    被肩头一拍,林守一转头望去,瞧见了那个家伙,没好气道:“喜酒也躲,不像话了吧。”

    妇人看着那个青衫长褂的男子,她脱口而出道:“陈平安?!”

    其实石嘉春已经二十多年,不曾见过陈平安了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偏能一眼认出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点头,递出一个红包,笑道:“别嫌少啊,礼轻情意重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石嘉春直接就打开了红包,瞪大眼睛,年纪不小的财迷立即咧嘴笑,两颗……小暑钱!

    石嘉春上次回了家乡,一样没能见到陈平安。她依稀知道些小道消息,除了接手石家在骑龙巷的两间铺子,陈平安还买下了西边几座山头,成了个大地主,当上土财主了,算是发迹喽。只是听说陈平安好像常年不在家乡,喜欢在外边奔波忙碌,与披云山大山君魏檗,走得比较近,算是攀上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靠山,想要不挣钱都难了。

    好事。

    好人有好报。

    石嘉春对陈平安的记忆,有些模糊了,只有一点,让人放心。

    不过这些事,哪怕在丈夫这边,石嘉春都没有说半个字。

    陈平安坐在林守一身边的椅子上,石嘉春哈哈大笑,大大方方收起红包,去拿来一壶酒和两只酒杯,递给陈平安一只,坐在一旁,先给陈平安倒满酒,还不忘打趣道:“我还有个闺女等着嫁人呢,下一场办婚宴之前,我一定给你送份请帖,份子钱,就按照今天这个规格走!但是别忘了啊,就像林守一说的,喜酒不能躲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没问题,只要不出远门,就一定来。”

    石嘉春笑眯眯道:“有无成亲?”

    山上神仙找道侣,不比山下男女婚嫁,要难得多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点头道:“聘书已下,还没正式成亲,不过快了。”

    石嘉春斜眼林守一,啧啧不已,瞧瞧人家陈平安,再看看你自己。

    林守一喝了口闷酒。

    林守一突然转头望向门口那边。

    来了让他两个绝对料想不到的道贺客人。

    大骊皇帝宋和,皇后余勉。

    石嘉春还在犯嘀咕,谁啊,这么大架子,自家夫君和两家长辈,都满头汗水的。

    怕啥,反正有陈平安在。

    林守一已经站起身,与石嘉春咳嗽一声,轻声道:“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。”

    石嘉春朝林守一翻了个白眼,都会说笑话了?

    不过石嘉春仍是赶紧起身。

    边家就算是个上柱国姓氏,子女婚嫁,就能让皇帝陛下亲临,想啥呢,做梦呢。

    只是她再一看身边,陈平安还没起身,忙着喝酒呢。

    陈平安放下酒杯。

    林守一已经带着石嘉春去往别处酒桌,边文茂脚步不稳来到妻子这边,使劲攥住她的手,直到这一刻,石嘉春才敢相信林守一真的没有开玩笑。

    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皇帝宋和走到酒桌这边,作揖行礼,“宋和见过陈先生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站起身,笑问道:“有事?”

    皇帝说道:“恳请陈先生担任大骊国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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